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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歐尼爾阿姨,我又看到球了!" 安妮是一個未滿七歲,被幾個男性家屬長期性侵害的小女孩,悄悄地對社工阿姨說道。

"甚麼樣的球?說給我聽聽。"歐尼爾教授從事精神醫療相關社會福利工作多年,她了解若干受虐兒童在無法逃脫重複出現的痛苦情境下,會出現幻想友伴(Imaginary Companion),或許是形像或者聲音,陪伴受害者度過難關。若受害者伴隨著劇烈的痛苦,以致於影響日常生活功能,出現人際關係困難,或者學業退步,精神醫學常將這些旁人感受不到的現象,解釋為脫離現實的幻覺,嚴重的病患甚至需要服藥治療。

歐尼爾教授知道女孩的處境,除了感受到帶有皮膚觸感的綠色球之外,安妮並沒有出現傻笑或自言自語的症狀,所以她只是將安妮拉到一邊,告訴安妮:

"那是天使吧?不過,妳要保守這個祕密,別隨便告訴可能會傷害妳的人,知道嗎?"女孩點點頭,微笑相應。

如果您是歐尼爾教授,您會怎麼做呢?這個女孩生命中的快樂是如此貧瘠,幻想友伴的出現,帶給她莫大的安慰,是該剝奪她的快樂讓她回到正常(沒有幻想),還是要任由她與幻想共存,然後有一天,當周遭的人(包括加害者)充滿不解與恐懼,趁她被激怒時好把她送進精神病院?

精神醫療與宗教原本是一體的,在18世紀啟蒙時代之前,在單一宗教獨大的歐洲大陸,異教徒與精神病患常被視作受撒旦附身(devil possession)或者無法抗拒誘惑(unable to resist temptation),而被處以非人道的極刑。例如,著名的神裁法(trial by ordeal),將有問題的女子放進大籠浸水,如果能浮至水面,則表示是妖魔附體的女巫,若沉入水底,則表示是清白的平凡人,但無論最後確認是何種身分,被制裁者都同樣是面臨死亡一個選擇。

啟蒙時代的來臨,歐洲大陸的人民已不願再受以宗教為名的酷刑威脅,駁斥神職人員濫用宗教之名,行種種手段逼供之實,哲學家開始思考人與超自然的關係,認為人皆有自由意志(Free Will),而非被動地受制於超自然力量(demonic influence),強調人本主義(humanism)的入世觀點,終於在一連串政治革命運動後,教廷與政治劃分界線,人權的概念逐漸成熟。

然而,與宗教隔離的不只是政治,科學實證主義(empiricalism)已成顯學,要解釋任何現象,都應該提出證據,並且經得起反覆被驗證(testable)。在強調理性思維的架構下,無法被科學驗證的宗教自然被排除在外。好處是,精神疾病開始以科學的角度被解釋為病態生理現象而得以"去妖魔化",壞處是,理性與靈性分手,執著宗教或者靈性的態度及行為,便與"病態思考或者強迫行為"(pathological thinking, compulsive behavior)畫上等號。

其實精神醫療與宗教原本是一體的。醫療普遍採用的支持性心理會談技巧(supportive psychotherapy or interview skills),是源自於天主教堂向神父告解(confession),當內心飽受痛苦與罪惡感抨擊的人們,向神父告解自己種種錯誤的行為,釋放無法隨意傾訴而累積在心中的種種負面情緒,由於神父的聆聽,理解以及鼓勵,人們再次找回內心的平靜,而能夠蓄足能量再次面對種種生活的艱難考驗,關於這一點,雖然目前仍無法使用科學量化來解釋背後的因果關係,但種種療效(treatment effect)的評估研究(evaluation research),多能夠證實心理治療有不可抹滅的效果。

然而,精神醫療對於靈性議題是保留的,1975年美國精神醫學會(APA)調查精神科醫師的宗教信仰狀態,發現將近1/2的醫師為無神論者(atheists or agnostics)並且甚少參與教會活動。知名的蓋洛普研究(Gallup, 1985)卻發現1/3的美國人將宗教視為靈性生活最重要的層面。在如此比例失衡的狀態下,當病患想與醫師討論最核心的信仰問題,究竟是對牛彈琴,還是被病理化(pathologize)成醫師診斷症狀的重要工具,就不得而知。但我們也必須同理身為科學架構下精神醫療人員的處境,雖然仍有一半的醫師具有信仰,但醫者往往無法在同事以及病患前暢所欲言宗教信仰,原因常是擔心被取笑為宗教妄想,或者加深病患對於宗教的不正常沉溺行為(例如慢性癲癇患者常出現對是非及宗教概念過度執著的現象)影響精神健康,而必須將靈性議題委託專業神職人員處理(脫離現實的病患常常是先去收驚無效,或由神職人員建議,才轉送醫療)。

1992年精神科醫師Robert Turner就曾發表文章提出精神科醫師應開始接受靈性層面的教育訓練,並建議精神疾病診斷系統DSM-IV,應與護理診斷系統一樣,將靈性層面納入診治軸向(axis or code),當中引用精神科醫師Gabbard等人(1982)的話語實在發人深省:

"對於身為精神科醫師的我們來說,提升熟悉各種人類經驗的理解範圍與廣度,不管那是健康的還是病態的,是我們的職責所需。我們必須要尊重及鑑別那些同樣身為人類,是我們的同胞,她們不尋常的沮喪以及混亂體驗。"

或許,安妮是否真的遇見天使並不是最重要的事情,重要的是,如何引導她不再只能借助虛無飄渺的天使,而能找到跟你我一樣活生生,能善待她,保護她並且真誠地疼愛她的情感依附(attachment)對象。歐尼爾教授沒有駁斥安妮的幻想友伴,由於她願意聆聽及同理小女孩的處境,彷彿我們也已經看到,天使已為安妮準備了ㄧ條新的道路。安妮緊緊牽著教授的手,在不久後的有一天,她也將成為別人的天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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